陰之道  

 

荒謬,這大概是我在閱讀馬建《陰之道》的過程中最常在心中浮現的一個字彙:被迫現代化的社會、急著進步的國家、食人的(改革)制度,以及遠遠被拋在腦後的思想與倫理-倫理是被遺忘的、而人們的思想則拚命地、窮極一生之力的追著繁華城市的夢。荒謬之所以為荒謬,是因為這些在小說中書寫的一切太過真實:國家的子宮、肢解的生命、復燃的奴隸制度、富裕/墮落的城鎮以及順著長河而下在水面上下緩慢浮動的秘密,透過為了躲避超生的少婦美黎之眼,馬建所欲書寫、表現的已經遠遠不僅止於揭露中國節育政策之惡,更深深地剖開了老公雞腫脹的肚膛,猶如現代中國的博物誌般的描繪出在進步中國美名之下的荒與醜惡。

 

        孔令明,書中的第一男主人翁,因叛逆的過往又被戲稱為孔老二,是孔子第七十六代的傳人,代表著昔日傳統與道德規範的餘暉,因自認自己肩負著傳承孔子第七十七代的香火,因此決心帶著美黎踏上超生游擊之路,一路上的顛沛流離自然不在話下,隨著河水流淌於大地的過程是國家與男人之間的生育攻防戰,女人的子宮則成為了的戰場:國家透過制度、規範掌管著人口的流動與生育,計劃生育的政策間接也直接的介入了女人的子宮,生育便是犯罪;而男人也舉起了自己的槍靶子,拚命的進出、播種,希冀突破政府嚴密的防線奪回傳宗接代生育的權力;子宮,不是女人的,並同時成為了孕育生命誕生的窩巢與宰殺生命的墳場,支持著女人生存的剩下母愛,以及最後的自主意識覺醒。《陰之道》構築了現代中國充滿矛盾與衝突的圖像,刺破了大國華麗外貌下的膿瘡,但馬建不僅止於描繪現象與結構之貌,更刻畫了在父權與國家的雙重壓迫下女人的蛻變與成長過程。

 

故事段落中若隱若現的嬰靈書寫視角,更讓整部小說添了些許魔幻寫實的氣味,飄渺之嬰靈隨侍在側,彷彿見證著潺潺在大地流竄的生命之河是如何承載著中國成千上萬超生戶的傳宗接代的夢,安撫了每個逃亡家庭綿延不斷的驚懼之心;湍湍的急逝河水之下是千萬嬰孩來不及成長的軀殼,是被國家、制度扼殺的罪責。馬建之筆並不虛妄,而是經過長時間的調查及親身經歷所淬鍊出來的懾人篇章,經其之手所流溢於紙上的寫實文字並不顯俗,反而寫的精鍊且修飾的恰如其分;寫房事但不煽情,並寄之於環境的意像,寫生孕、寫墮胎、寫意亂情迷,皆寫的細緻、深刻。

 

而在接近小說末尾的片段場景之描寫,停滯的瞬間有如現代的諷刺畫作,重複地呼應著整本小說所欲呈現的意旨,神聖卻又帶著滑稽、諷刺的意味:初昇的太陽與和咰的光,孔老二走上了以電子垃圾:英特爾中央處理器、顯示卡、記憶體、手機外殼,所推起的小丘,高舉起懷中的嬰孩,浸沐在得龍子心願以了的喜悅之中,面對的些許是他心中所寄望的希望無限的未來,陽光太過刺眼使人看不清腳下所踩踏的土地、聞不到空氣中混雜著的化學藥劑氣味,見不到逝去的與遺忘的,眼前剩下的只是一片光明。(官維,202/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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