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樂籽

【圖片引自八十八顆芭樂籽粉絲專業,攝影師:璞璞】

【全文同時刊載於台灣音樂書寫團隊

 

請原諒我用文謅謅的詞彙、文句,書寫如此生猛有力的臺灣樂團。

        他們是這樣的樂手:適合出現文本中那樣的場景,黑暗潮濕的酒吧,空氣瀰漫著濃重的酒氣,香煙燒焚旋軀的空間內,幾個樂手在舞台奮力地刷著快速的和弦,主唱口中發著沙啞但高亢的嗓音,偶爾夾雜著幾聲不明所以的嘶喊,帶著髒味的吉他和弦,唱著看似玩鬧輕浮卻充滿畫面感的歌詞,像是警世預言般玩弄著這個世間的真誠,他們是八十八顆芭樂籽,搖滾樂的粗、搖滾樂的陽剛、搖滾樂的原真,顯然是他們的座右銘,如果可能,你可以想見他們會踹翻酒店裡的所有桌椅,灌喝完視線裡所有的酒,「這就是搖滾樂阿」主唱阿強大喊。

 石獅子  

圖表 1《肆十肆隻石獅子》專輯封面

最後的毛也放棄掙扎/我的騎士騎著驢子戰鬥/最後的連每個人都失去/自己連天空也看不見的甜」(八十八顆芭樂籽,〈飛機上山〉)

        芭樂籽一貫的音樂風格是這樣的,骯髒的吉他聲響、粗獷的聲線喊著模糊不清但諷刺意謂濃厚的歌詞,演唱時隨著情緒的起伏在樂句行進間偶爾來聲意義不明的高亢吼叫,直指的是他們所鄙視的矯飾、虛偽,他們是不大說「真誠」的,阿強選擇用音樂表現、用唱的,發洩出他心中的不屑:「虛偽的女人/寫那種虛偽的詩句/妳的夢是假的/眼淚永遠不會滴在妳的心裡」(八十八顆芭樂籽,〈跌進沉沉的夢裡〉)

        《肆十肆隻石獅子》一輯像是一本十八禁的童話繪本,充斥著荒謬、無釐頭且畫面感強烈的片段,丘陵、海洋、山地、沙漠、戰場甚至是夢境構築而成了整張專輯的音樂風景,在天馬行空的故事場景中四散著各式各樣的角色:彈吉他的猴子、卡車司機、士兵、騎驢騎士、放蕩的隱士、流浪漢、野球狂等,這些角色遊走在上述場景的邊緣,在躁烈的聲響中打滾翻騰、或飛或躍,衝破的是這世間矯飾且軟弱的風景,那些高貴但醜陋的虛偽表層,高唱、行動著的是赤裸裸的真誠。這張專輯的有趣之處便在於,阿強總能用幾乎毫無邏輯可言的故事,唱出極具個性的堅持。在奇幻難解的敘事中,卻又總能讀出令人拍案叫絕的歌詞,你會驚奇、訝異,在那如巾布撕裂般的嗓音下,除了衝撞、暗諷與奔放的熱情外,竟深藏著那種種的含蓄、傷懷與溫柔,看〈跌進沉沉的夢〉中的兵士、渡河的〈說教人〉、〈飛機上山〉裡的騎士,每一個都是在粗獷糙礪的歌聲中被隱藏的鐵漢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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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冷靜下來/有300個樂團在我的胸口裡ROCK N` ROLL/觀眾全都是牛 喝了酒開始暴動/我要大喊 我要流汗 我要把自己像個飛彈射出來」(八十八顆芭樂籽,〈腎上腺素之歌〉)

        《比獸還壞》,是初聽八十八顆芭樂籽必聽的入門專輯,我實在很難相信,在連續聽完這張專輯中前四首勁曲轟炸後,還有人能夠毫無知覺,而不跟著樂聲跳躍擺動,這張專輯可以說是芭樂籽衝撞台灣音樂場景後所得到的總結[1],也因此它顯得尖銳、諷刺,並具有相當高度的攻擊性,反應在音樂的表現則顯得生猛狂燥彷彿有用不完的精氣,在其中他們發洩且認真體現了他們自認為的搖滾態度,利用顛狂的樂聲刺激了聽者的感官神經,他們是這樣唱的:「把自己像個飛彈一樣射出來!

 

把內臟拿出來抵押/老闆剪開棉絮鋪成床/躺在痛苦上睡著/駛向杯中的海洋」(八十八顆芭樂籽,〈內臟派對〉)

        〈內臟派對〉所開展出來的地下光景,迷亂、放蕩卻又帶著些許壓抑,可以說是嗜酒之人的飲酒歌;〈脾氣不好的魚〉則凸顯出了鐵漢的細膩;而〈獵殺牛蒡男〉與〈29歲〉兩首歌中則延續了芭樂籽一脈相承的惡趣味,在日常生活的場景中添增了天馬行空且低俗(放肆)的想像,就像天外飛來一筆令人哭笑不得的驚奇。

緩慢沙啞的聲線中擺蕩而出的〈深淵〉一曲,阿強的歌詞中一貫幽遠、空曠、寂寥的意境在這首曲子中得到了充分的發展,深刻且具體的表現出相反於樂聲強烈衝擊下的潛主題:「迷失」,從《肆十肆隻石獅子》一輯開始,芭樂籽與「迷失」的對話便不斷反覆的以若隱若現的姿態出現在其歌詞的創作裡[2]:迷失於商業化的搖滾場景中、迷失於過度虛矯的社會裡、迷失於謊言、迷失於愛情、更迷失於那些太過軟弱的話語、行動之中,因此《比獸還壞》一輯在我聽來,是芭樂籽對自身的再一次定位,戳破那些與自身理想相背的外在皮相,他們必須衝撞、必須武裝,藉以重新尋得繼續走下去的方向。上述種種的情緒、氛圍在〈台北!台北!〉一曲中做了很好的總結,帶著諷刺但傷懷的情感,寫下了他們眼中的城市,複雜又矛盾的愛帶著些許無奈:「其實我很喜歡台北台北/大染缸又怎樣台北台北/大家都長的一樣台北台北/東西都沒有味道台北台北。

 

比獸還帥  

圖表 2《比獸還帥》專輯封面

寂寞的一匹龐克依然站在路口/變成一頭動物 或是離開這裡」(八十八顆芭樂籽,〈比獸還帥〉)

        八十八顆芭樂籽自己是這樣詮釋《比獸還帥》這張專輯的:「(《比獸還帥》)是寫內在,樂器收掉下台後的內心戲。[3]」;主唱阿強一句話雖然概括了整張專輯意識強烈的某些片段,但若細聽整張專輯,會發現整張專輯比起他所自我詮釋的部份來得要多更多,八十八顆芭樂籽的創作總是具有那樣的特色,歌詞中所投射出的鮮艷畫面伴隨著似是而非的哲思雜想,讓聽者在猜測阿強的主觀創作意象時又能有相當大的詮釋空間。他針對了誰、指涉了誰,說出來好像也不怎麼讓人感到訝異,重點在於覆蓋著濃艷色彩的畫面中,模模糊糊的那躁烈的聲響、那隻字片語總是能夠擊中聽者心中的某一塊敏感帶,即使其實他唱不清楚,在總總奇異幻象中也沒能說得明白,好似在音樂中只要有那幾個直擊胸口的一瞬間便已足夠。

        承繼著《比獸還壞》的戰鬥力,《比獸還帥》甚至顯得更為深刻尖銳,帶著點自娛酸味的〈態度〉就像是在呼應著「為什麼芭樂籽不會紅?[4]」的大哉問,爽爽的唱出音樂路上的生存紀實。〈JimiMary〉一曲更將芭樂籽創作中一貫的「真誠」與否的主題大加發揮,跳躍感十足的和弦刷奏,音樂末段歇斯底里的嘶唱,以雙面(頭)人(或者更精確的說,人格分裂?)的意象大辣辣的揭開了「表裡不一」的醜陋。而歡樂感十足的〈貝爾吉羅斯〉可以說是〈一起來跳舞〉的進化版,與臺灣最愛說唱故事的樂團-十九兩的合作,手風琴與小提琴的聯袂出擊,快速的和弦行進,歡快的連擊鼓點,在營火燒得正旺的夜晚,似乎就需要這樣的曲子,踏著吉普賽人的舞步翩翩遠走,就像那自由無束的茨岡;但是前提是你要能夠忍受像是水煮蛞蝓、甲蟲飯糰、蜘蛛、臭鼬,甚至是屎尿屁;把自己活得像個真正的流浪者。

        八十八顆芭樂籽是個野生的樂團,在臺灣獨立音樂史上,它重要、它經典,每張專輯的發行總得到相當高的肯定與讚譽,但它從來沒有真正走紅過,一年中不計其數的巡迴、表演場次,也可以堪稱臺灣樂團表演次數最多的獨立樂團了,近十七年的老團仍把玩樂團當作人生志業,始終以最笨、最粗糙的方式堅持他們所謂的獨立原真,如果一個樂團想要大紅大紫有什麼既定的公式,我猜他們可能從來也沒參透過其中複雜的方程式。專輯同名曲〈比獸還帥〉聽著聽著,聽出了曲中的那些偏執,總滲著些許的沮喪寂寞,回頭聽聽那首阿強寫給臺灣棒球的歌曲,歌詞中一段是這麼唱的:「在那個連諾言也不值錢的時代/你根本是個傻蛋/你站在河邊看滿天的流星雨/也會被隕石打死」〈八十八顆芭樂籽,野球狂之歌〉,不正好也是他們的最佳寫照嗎?(官維,2013)

 



[1] 參考林貓王專訪〈比獸還帥的傢伙〉http://blog.roodo.com/elv51/archives/21162610.html

[2] 可見於《肆十肆隻石獅子》一輯中的歌曲:如〈蟬的活力B〉、〈飛機上山〉、〈跌進沉沉的夢〉等曲。

[3]轉引自林貓王專訪〈比獸還帥的傢伙〉http://blog.roodo.com/elv51/archives/21162610.html

[4] 中坡不孝生〈蛻變是野望的開始,脫(包)皮是男人的傢廝?《男人終於扒掉了一層皮》〉,刊載於破報,http://pots.tw/node/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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