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  

           本書書皮後方的介紹雖然僅有短短隻字片語,卻將整篇小說的概要做了完整的敘述:「(本書)生動地表現了中國社會的歷史轉型給農村帶來的震盪和變化。小說採取瘋子張引生的視角來敘述清風街有兩家大戶:白家和夏家,白家早已衰敗,因此夏家家族的變遷成了清風街、陝西乃至農村的象徵。作品以細膩平時的語言,採用細膩的流年式書寫方式,集中表現了改革開放年代中國鄉村的價值觀念,鄉土文化的瓦解,以及民間倫理、人際關係,以至經濟關係的深刻改變。」

在寫作上以家族史反映國史的小說有相當多,甚至成了一種寫作的風尚,在台灣最近的作品中便有陳玉慧所創作的《海神家族》。《秦腔》敘述的主體雖是一個大家族,但卻不同以往家史小說中帶著點頹廢豔麗色彩的士商家族,秦腔記敘的是農民出身,帶著濃厚鄉土氣味的夏家,他們的生活模式幾乎與一般農人無異,因此在閱讀時你能深深感受到書中人物的草根性以及確實紮根在土地上的親切,而非之於大宅院高牆之中迷醉生活的想像。如果說本書的重點在於側寫鄉土價值、文化的瓦解和沒落,夏家的兩位長輩:夏正義與夏天智可以說是相當重要的代表人物。夏天智,是清風街出身的老校長,受到鄉里的敬重,熱愛秦腔,甚至連死時的一切都與秦腔息息相連,但他對於秦腔的執著卻受到自己兒子的漠視,以此為線,賈平凹勾勒出了秦腔沒落的路徑;對於秦腔的沒落,王德威在它為此書寫的序中是這麼說的:「小說中秦腔的消失當然可以以城鄉關係轉變,生產消費模式更替,或是國家政策『主旋律』重新定調等原因解釋。但我以為賈平凹還有別的寄託。如果說這種聲腔來自八百里秦川的塵土飛揚,來自三千萬人的嘶吼傳唱,它就不是簡單的音樂。…秦腔的沒落於是成為人心惟危、時空逆轉的象徵,是一種異像。」(王德威 / 序|P.19如果說夏天智代表的是秦腔沒落的主線,那麼夏正義就代表著農村傳統價值逐漸低微的見證者了。夏天義清風街的老幹部、老主任,是相當「正統」的農民出身,一生的遺憾便是在七里溝淤地的失敗,進而無法替清風街的居民們取得一塊沃土,他認為世界上只有土地不會背叛人—種什麼得什麼—人因土地而生也依附土地而死。但政府政策的改變與經濟情勢的變化,使得年輕一輩的人們漸漸的認知到務農是無法出人頭地的,而紛紛的放棄土地的耕耘,出走的出走,從商的從商,看著清風街原本緊密的人際結構漸漸鬆散、瓦解,傳統土地價值的曲解與改變,時代的狂瀾,他抵擋不住。作為本書的句點,他的死是相當戲劇化的,從生到死他始終與土地相連,但象徵的卻是他(傳統價值)真正的潰敗與沒落。

在此書中賈平凹「刻意以流年式筆法渲染所謂『瑣碎潑煩』的生活,鉅細靡遺…」(王德威 / 序|P.16,透過瘋子張引生的視角道出在時代變遷的衝撞下,傳統農村人民的顛與狂。張引生,是本書的主要敘述者,被人當作一個半瘋半癲的瘋子,但實際上卻有相當高的領悟力與超脫,深愛著書中的女角色白雪,甚至為了自己對她的褻瀆而瘋狂的舉刀自宮成了閹人,或許也正因為他:無父無母的「失根」、身體殘缺的「失根」,無所憑依的他方能滲透於故事情節的各個角落而不顯得突兀。《秦腔》從頭到尾,小說劇情中的每個段落、每個細節緊緊的相扣、重疊,字裡行間產生了一種黏稠感,有種讓人無法脫身的沈重,深深地陷在其中,也因此你可以隨時結束你的閱讀,當然,也可以隨時開始。而每一件小事的發生似乎註定了每件大事的起頭,透過張引生神秘有如預言般的轉承、敘述,點綴以中星他爹的占卜,使得整本小說帶著些中國式的魔幻色彩,張引生似乎無所不在,可以是鳥兒、老鼠、蜘蛛、蒼蠅甚至是出了竅的靈魂,他的存在超越了時空,他一回是在在你面前娓娓向你述說、預測著事件的發展,一回兒卻又是故事中的張引生參與著整個事件卻又無力改變。虛實交轉之間卻牽引出了社會變動的整體樣態。除此之外,小說中不時穿插著秦腔的樂譜、樂句與歌詞,其中所代表的不僅只是忠實地反應傳統文化以及底層民眾的信仰與生活,更是小說中世路人情的參照,也是對於未來的承接、預測以及對現狀的無可奈何與印證。

時代的巨輪不斷的轉動,帶動著整個世界的轉變,資本主義也透過各種偽裝不斷地強行進入你我的生活,在這塊土地—改革開放已久的台灣,早已習慣現代化的生活,而社會發展的重心也總是與「經濟發展」脫離不了關係,生活在這個以「金錢交流」建構這個時代幾乎所有面向,並享受著「經濟成長」帶來的各種生活上便利的我們,似乎再也難以想像,在近半世紀前同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他們所依賴的、相信的是土地、是自然、是對於自身民俗文化的信仰;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我現在可以坐在冷氣房裡,安然地對於過去的事情、這本書寫出後設的批判與有感,自以為是的用自己所相信的觀點分辨「過去」的是非對錯,一逞口舌之快;而感到不甘心的卻是,自己沒能活在那個改革開放的年代,那個經濟正要起飛的台灣,與那些在時代交替之際被犧牲的農漁村民並肩、對話,寫下最平實繁複的農村生活,反映當年代的矛盾與衝突,以螳臂擋車之力抵擋時代之洪流。這麼說,並不是要指涉賈平凹先生在本書中做到了這點,而僅只是反映在閱讀完此書後小小的激動。賈平凹先生寫的是農村,一個正要被時代所吞沒、改造的「化外之地」。(官維.2011 / 09 /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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