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bian  

貳、「我溫馴羊毛後面是隻飢餓的野獸」:《鱷魚手記》中的女性情慾

女性情慾的討論在女性主義中一直都是一個受到關注的焦點,但在父權社會底下,「性」通常是以男性的觀點做出發而無時無刻不帶著「陽具中心主義」的影子,若套用異性戀簡化且殘缺的交往模式,甚至可以直接簡化成「幹」與「被幹」,一種男對女侵入的性行為模式,而所謂的「性高潮」、「性愛時間的長短」也幾乎都以男性是否「射精」維主要的參考依據。再來,「性」作為社會「公開的禁忌」,也是以男性立場作為考量,女性的婚前性行為總是遠比男性要來的罪大惡極,令人無法接受,女性若有開放的性行為,台灣社會是怎麼說的:「破麻」。

(社會普遍)有一種大眾浪漫的想法,父親應當保衛他們女兒的性的完整性,並保持擁有者的的利益,直到很不情願且帶著嫉妒地將女兒交給他們未來的丈夫[1]」而父親對女孩的(強迫性)保護也成為了內化在女孩心中的社會規範也塑造成大眾對於「女人無慾」的錯誤印象。父權把女人視為性的絕緣體,而無視其對性的主體性,也僅是作為父權可以確保子嗣的血緣純淨的手段之一。

性行為中的「陽具中心主義」,使得性可以簡單的被視為一種男性陽具進入女性陰道的過程,在此範疇之外的性關係皆被視為不正常的性關係而被稱之為「性變態」,如:女女、SM、戀童癖等,而使得「性」也有了階層的分別,更造成了進行不同形式性行為模式的行為者被邊緣化,承受了極大的社會壓迫與歧視,其中同女之間的性行為更是直接被「忽視」,因為在陽具中心主義的思維下,她們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性行為,但這樣的忽視並非帶來更大的自由,反而成為更為深切的社會譴責與束縛。這點我們可從邱妙津《鱷魚手記》中拉子對於女人身體的狂戀以及伴之而來的羞愧與自恨可見一斑。

打破了朱天心等人在描寫同女的文字中「春風蝴蝶」式無慾的疆界,在《鱷魚手記》中我們可見邱妙津對於肉體情慾的深度刻劃,不再規避女與女之間的肉體情慾。對水伶的愛早已超越了世人替女女戀所定義的「手帕交」、「情統姊妹」等善意的謊言,而是清清楚楚且充滿情慾流動的建立在人與人之間的肉慾關係上:「越來越多對她(水伶)的性幻想充滿在白日,騎車時、走路時、與人說話時,晚上也要花越來越多的時間自衛。開始抱她的身體後,彷彿挑斷我恐懼的筋,痛得我必須咬斷牙齒,試著用更劇烈的痛止痛,想要像餓狼一樣狠狠地啃噬她的身體,這是新的想像。」邱妙津對女體的愛戀與無可自拔在這裡對父權做了第一次無意的衝撞,邱妙津無意寫進同女的積極意識,因為她的靈魂被父權結構緊緊的捆縛,深深地鎖在父權社會所制定的規範牢籠裡,為自己的「逾越」自毀自恨,她也許知道自己是被什麼東西所制服,但她仍無法正面的去回應、面對這個社會與水伶的愛。異性戀的枷鎖使她背離了自己所痛恨的社會道德,更因此無時無刻的受到恐懼的侵蝕與吞沒:成長的血肉是攪拌著血肉的混泥土,從對根本自己和性慾的恐懼,恐懼攪纏恐懼…自覺必須穴居,以免在人前現出原形。」按照奧菊.羅得(Audre Lorde)這位美國黑人女性主義者的說法,情慾應該視其為一種具有創造性的力量,讓女人從內在自發的為自己而活的助力,但對深受父權桎梏的人來說,情慾流溢反而成為了懲罰自己的最佳刑具,而這不正是父權體制最為奸詐的地方嗎?異性戀體制與父權體制「上下交相賊」,使得同女跌入了黑暗的洞穴,無法自拔。

束縛「拉子」最大的是「異性戀霸權」,但同樣的在書中也可見水伶深受父權的迫害,《鱷魚手記》中水伶對「拉子」是義無反顧的「獻身」:「從她黏熱且緊緊纏住我的身體帶著『獻身』的意涵,這是從來不曾出現的複雜語言…但對我而言正是致命的恥痛,像是用燙紅的鐵絲插進猴子的屁股。當她的智識稍稍觸及我那一大塊難以啟齒的邊緣(模糊且吶喊式關注於性的禁忌一時,竟然正是我的崩潰點。)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被某種超乎人性的力量分裂為二…」這是拉子與水伶最靠近「性」的一刻,但最後拉子仍是逃開並且悔恨於心,而此時的水伶對於情感的表達正處於最為敏銳的狀態,反而能夠忽略社會的道德建構,一直到了《蒙馬特遺書》中,透過回顧的方式,我們看見了水伶意識到了某些不尋常:「她(水伶)懂得我怕的是『性』,突然一切都懂了,然後她每天都很想我,直到某一天晚上陰部莫名的流血了,那晚之後她說她很恨我…」,「陰部流血」成為了影響水伶最深刻的一次情感轉折,在那之前她熱情的奔向愛人的懷抱,但在那之後卻慌張的逃竄開來,因為「陰部流血」便是父權留給女性最深刻的烙印,必須接受社會對女性最為激烈的責罰。若是異性戀的情愛,男方若要「負責」只需取其為妻便可,但邱妙津是女的,同性的結婚是社會至今仍無法全面認同的,她什麼都做不了無法補足這缺失的一塊,而這般歇斯底里的逃開,是水伶內心矛盾與衝突的表徵。

邱妙津的文本呈現了「父權體制」與「異性戀霸權」的糾結如何傷害著同女,但當時的仍沒有辦法認知到「愛慾」的宣洩對於兩者可以產生多大的衝擊,因此文本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魯冰(Gayle Rubin)在1984年關於情慾政治的論述中,便是主張將性別與情慾分別處理,以消除對性的階層化,對女同性戀的研究產生了莫大的影響。而中央大學教授何春蕤更是主張「性解放」對於瓦解「性別-異性戀」體制的積極作用。而在這些論述漸漸的為社會所聽見的當下,邱妙津對於自身情慾的自剖文字更是在其中起了相當大的影響作用。

 


[1] Allan G. Johnson,《性別打結》,頁240。台北,群學出版有限公司,2008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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